是哥哥的奶盖不是酷盖

雷霆雨露 俱是天恩

「良堂」唯不忘相思(82)

阿三三乔莫辞:

第八十二章 人间无地著相思(下)




周九良朝着那疯子走去,却被刘副官拦住:“九良,你干嘛?小心点!”




他没有回话,只是拨开刘副官的胳膊、过去蹲在那个蓬头垢面、缩成一团的人面前,伸出带着皮手套的手,试探的撩起了那人沾满灰尘、结成捋的头发。可本来稳稳当当的指尖,却在一瞬间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周九良突然跪在了地上!




一旁的刘副官吓了一大跳:“九良?!”




监狱长和狱卒也都惊得险些掉了下巴。




可周九良此刻已无暇理会别人。




——那个疯子的脸很脏,但是额发下面隐约能看出一道发白的旧伤痕——从额角到太阳穴的一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的一溜……




周九良不似人声的自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句话:“给我一块帕子!”




刘副官许久没见过周九良如此失态了,加上多年来一直担心他的精神状况,这会儿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躬身边搀他边劝道:“九良,要不我们先走吧,明天再来……”




“给我一块帕子!”周九良的声音到最后竟分了叉,他双眼通红,狼一样的瞪着刘副官吼道。




刘副官见状十分惊骇,为了稳住他,只好先递了一块手帕过去,愣是没敢告诉他,他自己口袋里明明刚还揣了一块。




只见周九良脱去手套拿着帕子去擦疯子的脸,手指抖动到帕子好几次掉到了地上。




监狱长虽疑惑,可仍识趣的叫人打来了水,刘副官帮周九良把手帕浸湿后递还给他……




那疯子其实长得挺白净的,甚至正如先前那个囚犯说的,长得很好看。




他乖乖的垂着眼睛任周九良给他擦脸,只是嘴里一直不停的哼着打刚才就在唱的戏词:“……二爹娘双双气死在报恩寺,无钱葬埋。姐弟被困在北京,无奈何、我头插草标把自身来卖,卖得二百两身价银。百两纹银葬父母,百两助弟读书文……”




监狱长在一旁奇了:“他今日怎么这么听话?平日谁要是碰上他一下,他都可能马上发疯的。”




刘副官皱着眉问他:“这个犯人怎么会被从刑场抬下来的?”




监狱长为难的小声答道:“具体我也不清楚啊长官,上面的意思好像是说,他当年行刑后没死,正巧被戴老板见了,发现他是冒充的某个叛徒。后来核实身份时确认是红方的人,就押起来拷问了。十年前渣滓洞监狱刚建成他就被送来了啊……至于后来、后来那事,我一个小小的监狱长,说了也是不算的……”




周九良的手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其实根本不必再擦下去了,这疯子虽一直没有抬眼,可尖挺的鼻子和微厚的嘴唇是灰尘掩盖不住的漂亮。




但他还是有些机械的把面前这张脸擦干净了,直到一旁的刘副官倒抽了一口冷气道:“这、这……这!”他才恍悟似的停手。




一开口,声音竟比那疯子还哑,他问:“你在唱什么?”




“陈三两。”




“你认得我吗?”




“不认得,你挡着我了……”




“你在看什么?”




“我在等人,你挡着我了。”




“你在等谁呢?”




“我弟弟啊。”




“陈奎吗?”




“不是。”




“李凤鸣吗?”




“也不是啊!你是傻子吗?那都是陈三两的弟弟啊……”




“那你在等谁?”




“都说了在等我弟弟,你聋了吗?”




“你弟弟是谁?”




“你好烦哦……”




“你告诉我,我也许能帮你找到他。”




“真的吗?”




“真的,我官很大的。”




“大官?那你也要把我绑起来那样吗?那个、那个很痛啊……”




“……不要,不需要!不需要那样……”




“那、那我悄悄告诉你哦……”




“你说。”




“我忘啦!”




周九良已经泪流满面。




疯子看见这人哭了,奇怪的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幼稚,别人不告诉你,你就要哭吗?”




周九良甚至舍不得眨眼睛,只微张着唇代替阻塞的鼻子呼吸,眼泪则不断的往外淌。




疯子见他哭着不答话,仿佛可怜他似的,小心翼翼的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无奈的说:“那我勉为其难的告诉你吧……”




周九良连着点头,早过了而立之年的男人,已是泣不成声。




“我弟弟叫航航,你认得他吗?他大概这么高。”疯子比划了一个七八岁小孩的高度,然后面露疑惑,想了半天又说:“但好像又有你这么高……你认得他吗?我弟弟长得很精神很漂亮的!特别俊!”




周九良继续点头,吸着鼻子,良久良久才能出声,他问:“你认得我吗?”




“都说了不认得,你怎么这么奇怪,这么大个人了还能哭成这样……”




“我认得你弟弟,知道他叫周航,像我一样高……我带你去找他,你愿意吗?”




没想到疯子闻言却突然沉默了。




周九良于是又问:“我带你去找你弟弟,你不是在等他吗?”




“骗你的。”




“怎么,你不找他了吗?”




“嗯。不找啦!”




“为什么?”




“我脏啦。”




“那有什么,洗洗就干净了,如果是你弟弟,他肯定不会嫌弃你的……”




“你是小孩子吗?不是能洗干净的那种脏啦。”




周九良简直万箭穿心,他强撑着说话,嗓子撕裂一样的痛:“哪种他都不会嫌弃你的。”




“你怎么知道?”




“我认得他。”




“你认得他?”




“我认得。”




“那他好吗?”




“他不好。”




“不好吗?”




“他丢了重要的东西。”




“什么?”




“丢了魂,丢了心,丢了命……”




“那他岂不是死了吗?”




“没有死,人丢了这些,也不一定就是死了。”




“可那还怎么活呢?”




“假如你去找他,或许他就能活了。”




“为什么?”




“因为他的命在你这里。”




疯子再一次沉默了,沉默了更久更久。




周九良擦掉模糊视线的眼泪,他从不知道自己居然还可以流这么多的眼泪。他忍着漾到喉咙的心痛继续发问:“那你还去找他吗?不去的话,他可能真的就死了也说不定。”




疯子反问:“那能远远的看一眼就走吗?”




“为什么?”




“远远的把命还给他,让他不要死,但是不让他看见我。”




“为什么?”




“因为他不会喜欢我了。”




“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他?”




“我了解他。”




“是吗?”




“嗯。”




“你肯定?”




“我发誓!”




“……你这个人,怎么哭得这么难看……那、那我跟你去,你别哭了吧……实在太难看了……”




“嗯。”周九良颤着声点点头,又接着问,“你能把刚才唱的那个戏再唱几句给我听吗?”




谁知疯子面露难色,摇摇头一脸困惑的说:“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唱了,觉得心里有点难过……”




周九良扶他起身,同意道:“那就不唱了。”




那就不唱了。没人知道,假如初次相逢,这人唱的不是陈三两,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是不是他与弟弟再遇时,就能避免这零落成泥的境地?




但说什么都晚了。




但也终究是再遇了。




见周九良着人打开疯子手脚上的束缚,牵着他往外走,监狱长有些讷讷,临了捉住刘副官的袖子急问:“长官!那我这怎么交代呀?!”




刘副官没有回答,只抬头看了看天色,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这天道要变了,老天爷下雨刮大风,保不齐就把这渣滓洞的院墙给刮倒了啊。就西南边那座墙,我看就不是很结实的样子。你说是吗?”




监狱长看了看极为敦实的南墙,不是很懂的撒开了手,蹲坐在地上的囚犯们却有人抬起头看了过来……




不过这些周九良都没有力气再去关心了。




他牵着的这个穿着肮脏的疯子,曾经是初春早晨的第一缕朝霞,是梅花瓣上的露珠,是最最干净香甜、还没被采摘下的白茶尖儿。滚过这尘世一遭,如今却变得百孔千疮。不过他捏着这人小上一圈儿的手掌,忽然觉着无论是什么样的创口,即使十二年未曾愈合,到如今也到了该结痂的时候。




不知怎么的,他忽地又想起小时候袁伯伯跟他解释什么是夫妻的那几句话:“常伴你身旁,知你冷暖,懂你心肠,冬日温被,夏日掌扇,你们是最亲近的人,你是他的天,他的山;他是你的云,你的水……”




三十年过去了,也许终要成真。








八十二句的卷尾诗太长,只两句可矣:




何事秋风悲画扇?人间无地著相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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