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哥哥的奶盖不是酷盖

雷霆雨露 俱是天恩

「良堂」唯不忘相思(81)

阿三三乔莫辞:

第八十一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周九良变了。




这是这些年来让刘副官最心酸的一件事。




其实刘副官早已经升任师长,而今也是陆军中将了。到了他这样的地位,本不必再给周九良当副官。但是这孩子变得越发叫人放不下,他便还是习惯性的照顾他的起居。




那年,从南京回到上海的周九良继续在硝烟弥漫中身先士卒。甚至有一次炮弹冷不丁的在他眼前炸裂,让他瞬间失去了听觉和视觉。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都听不见也看不到……




可他们在前线的浴血拼杀却换来了南京守军将领的不战而逃。




南京陷落的那个晚上,国军上层武力强令他们从沪撤退。后来没过几个月,报纸上就刊登了驻宁日军邪恶的杀人游戏。




那是份被截获的日军内部报刊,血腥和死气透过黑白照片投影在众人眼前;屠杀者则带着得意的狞笑,仿若地狱最深处爬上来的不知名恶鬼。




那天的整个下午,江北驻地里头,刘副官和其他几个从西善桥旧部提拔上来的师长都默默站在周九良的房门口。




因为他们的军长把三弦从正午弹到了日暮,一曲赛过一曲的激昂,又听得人一曲赛过一曲的悲凉。




直到夜里,琴声才停下了。但那个从小到大一直以来都鲜在人前有什么过激情绪的周中将,忽然在房间里哭了起来——是那种扯着嗓子的哭嚎,一声一声,扯着心、连着肺、恸到骨头里的哭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刘副官被身后的张师长推了一把,红着眼眶悄悄上前把周九良的房门打开了一道缝。




周九良之前从不多喝酒,可此刻脚边却散落着好几个空瓶。他抱着跟了他多年的弦子,把自己缩成一团躺倒在床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嚎啕大哭,哭得像个没人要的孩子。




试问哪个战场打滚的汉子没有铮铮铁骨和钢铁心肠,可此情此景竟令刘副官再不能上前一步。他掉着眼泪猛然转身快步的走了。留众人在冷清的月色下难过的相互看看,却谁都束手无策。




周九良哭喊到嗓子再也不能发出声音,身体里全部的水分仿佛都流干了。可因为剧烈的哭泣而震颤的身体还在痉挛。缺氧导致的强烈恶心和头痛则如期而至。




他疲倦的带着醉意仰头,看见了窗外透进来的月影,眼泪还在止不住的落啊落啊,沿着眼角流进发鬓,顺着发丝没进床单,泅成一片深色的水渍。




良久,他目光游离的无声喃喃,嘴唇微微张开道:“哥,你让我帮你看着的这个世界,未免太过苍凉……航航就要挺不过去了……哥,哪怕让我再梦见你一次也不行吗?”




哥,弟弟想你,想到心脏连着肝脏长年累月的痛,痛得如鲠在喉,痛得坐卧不安,痛得辗转难眠……你怎么能够这么狠心……你待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事、物都那么的温柔,却怎么能够唯独对我如此狠心?




我本该怀揣着那对雁骨,从高处盘桓而下,自投地而死,黄泉路上也好追着你去,可你竟然不肯。




你待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那么温柔,为什么唯独不能温柔的待你自己?为什么要对你自己如此残忍?




我其实心里知道,你这是把我当做了自己的一部分,才能这么干脆的做出选择和取舍——是啊,你惯会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




可是哥,你知道吗?被你割舍下的航航好疼啊,哪里都疼,真的好疼啊……从今以后,我只能是你的断壁残垣。




我突然回忆起小时候不认识你之前的一种感觉,原来那应该就叫做孤立无援,寂寞无依。多年过去了,我竟毫无进境,只因你又留我一人在这个风刀霜剑严相逼的世界上独自逡巡。




都说三岁看老,却原来是说一切在儿时都已注定吗?注定我遇你一场,原来只是上天恩赐的幻梦和奢望……




自那之后,周九良就变了。变得所有行为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的精准。一切表情一切话语,都得体的仿佛出自精心设计。新接触到他的人必定会觉得这个人完美无瑕:战场杀敌、政坛游戏,谈吐自如、哭笑得宜……但只要稍久就会发现,他哪里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刘副官每次一想起这个,就止不住的难过。




但像这样把感官封闭起来的话,日子反而会过得飞快。




仿佛是转眼之间——虽然实际上是一天天蹚着泥泞的血泪过来的——抗战最终迎来了胜利。




不过正如他们当时预想的那样,统一的敌人消失后,内战终于又一次打响……




周九良那时候作为上将,其实已经很少亲临战场。中间委员长与杜家交恶,杜帮主选择携家眷迁往香港。他们暗中联系到周九良,劝他一起走,可周九良没有答应,倒是说动了舅舅,与他们秘密的离开了。




再后来,国军一路溃败,委员长已经下达了退守台湾的密令,全部国军高层都接到了最后的任务,为撤退做好准备。




正在这时候,多年不见的冯氏兄妹从国外回来。趁哥哥与红方领导人商议事务的当儿,冯小姐辗转打听到了老朋友的状况,找到了当时身在重庆的周九良。




初见都是少年,再见的时候,冯小姐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而周九良仍孑然一人。




冯小姐坦率的笑着说:“假如当年你也能喜欢我的话,那今天你可就不是大龄单身男士啦!”




周九良一怔后笑问:“也?”




冯小姐一愣,随后欢畅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我那当时那么喜欢你,你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周九良忽然间有些无措,在广州期间的记忆碎片也突然的就闯入了脑海——怎么可能注意得到呢?那时候他满眼满心都是那个小青松一样的“周亦舟”。




这场不期然的他乡遇故知,忽然在他由内而外的伪装与面具上撕开了一道裂口,里面是隔了十二年,非但没有长好、反倒愈发溃烂的伤口。




谈到后来,冯小姐说:“听我哥说,国军的形势不好了。大陆这边还得红方做主。这些年,我在伦敦读了大学,现在又读了硕士。觉得那儿除了总是下雨,人跟人都互不打搅,清净得很。我在那边儿不止一次的想到,这个地方的安逸和贵族精神,与当初亦舟哥哥的性子与气质都很相合……”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泯了一口面前的茶,沉吟了一小下又继续说:“其实我是想说,在北平的时候……我偷听我哥和周政委的谈话,知道了一些关于你们的事……假如,我是说假如,你不想再留在国内,可以考虑去伦敦看看,我会盛情款待你的。而且到时候也许我们还可以住在一个街区!”




周九良闻言,有些怔忡的看了冯小姐一会儿,又垂头沉默了半晌,然后忽然就生动的笑了。他甚至觉着一直干涩了十年的眼眶,有了久违的湿润感。他对冯小姐说:“那好,等我完成老师交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如果你那时候还欢迎我,我就去你的地盘儿看一看。”




冯小姐开心的点头:“怎么会不欢迎呢?我们全家都会很欢迎你的!你还记得我那时候在广州经常喜欢穿马甲、马裤和马靴吗?英国遍地都是那样打扮的小伙子呢!”




周九良略略有些局促的笑了一下以回应她。




冯小姐见状又一次会心而开朗的笑出了声,边笑边问他:“你是不是又忘记了?真是太过分了!你说,还有什么是你没忘的?”




周九良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浅淡,但他仍然笑着。




——是啊,还有什么是我没有忘记的呢?如果老来健忘,那么十二年了,这段相思,会不会也终于到了应该放下的时候?




那一年,周九良三十七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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